欧宝电竞官方网站编者按 考察当下人的生存方式以及文化形态的变化，算法成为问题研究的背景、参照甚至是结构性力量。同济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传播系主任、长聘教授王鑫和辽宁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高源在《传媒观察》2023年第6期刊文，认为人类在与算法博弈、共生过程中的“退守”与“坚持”，也表现出情感以及情感解放带来的“变革型创新”对于保留人类主体性的作用。探讨算法社会中人与技术的关系构成，需要深描两者之间内在的张力关系，同时要揭示人在算法社会中的存在状态，并在批判性的审视中，廓清人在被计算中越来越丧失自主性的问题，也能据此探寻未来理想人机关系的可能性通路。
无论是日常生活或是文化生产，算法带来的技术发展引发两重恐慌：一方面，人们看到资本可以借助算法，进一步攫取劳动者、消费者的价值；另一方面，人们也发现，无论被算法控制还是拥有控制算法的话语权，作为一种技术，算法都在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随着算法的发展，人类所面临的危机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劳动力是否会被人工智能取代”的问题，甚至也不仅是个体“被困在算法里”，通过算法与资本的合谋被榨干剩余价值的问题，而是更深层次的、人类主体性的陷落。计算机的发明最初也与其他机械一样，是为了将人从某些劳动中解放出来，然而技术与人之间始终是相互塑造的关系，并且一步一步改变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基于有迹可循的逻辑和理性的算法也是一样，不断推动工具理性与技术中心主义的入侵，当启蒙运动通过理性将人从神学的禁锢之中解放出来后，理性又代替了神学的地位，被赋予了新的高度。而在算法出现之后，由于其能够按照程序稳定进行，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更高阶的“理性”，而感性在被抑制的同时，也被看成是新的解救的力量。
在过往的社会中，人类对理性的推崇以及对情感的压抑、截除体现出了一种“恐弱”的心态，情感如果不受控制，就会带来判断的失误乃至更大的危机，如果想避免成为弱者，就要控制乃至剔除情感对于自身的影响。因此，情感在叙事中时常被视为人类的“软肋”，甚至在对人机未来关系的想象中也是如此，尤其在科幻电影中，“强大”的机器因为对人类动了感情从而放弃了对人类的统治，跌落“神坛”。不过，一味地恐惧并且排斥情感只是人对计算机的“邯郸学步”，在算法工业的语境下不仅无法带来人机博弈中人类的胜利，还会丢失人的本质属性。人需要重新认识情感，一方面对于情感带来的力量应当具备客观的认知，另一方面，人对成为弱者的可能感到恐惧也恰恰体现出人类在情感维度上的发展仍有较大的不足之处。首先，情感一直以来都是人类较高层次的需求，无论是交往、尊重还是自我实现，这些精神上的满足都可以归结为对情感的满足；情感驱动人类创造，发掘出自身蕴藏的力量，人会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追求超越以抵达不朽，在追求超越的思考过程中感受愉悦；另外，情感也是促使人与人之间达成共识的重要因素，仅凭理性指导，囚徒困境便无法避免，但感性维度的同情理解可以使人让渡一部分信任并开始沟通。
因此，只有正视并且回应情感给人带来的影响，看到情感需求在人类文明发展中起到的推动作用，才能找到人类踏入技术荒野时的生存之道。其次，对弱者的尊重和关怀也体现了情感对人类文明发展的促进，人们保护弱者，并不仅仅是出于道德或者制度，更是出于一种“如果我处于这种境地，我也希望得到帮助”的推己及人，仅仅靠“避免成为弱者”，是无法解决“恐弱”的问题的。基于情感对弱势处境的体会则可以帮助人类构建对于弱者更加友好的生态，因此在情感维度上的进步才是对“恐弱”的有效应对，同时也可以为人机关系的形态提供范式上的探索。
有人说，在人工智能愈加精确、高效、便捷的时代谈论情感对科技浪潮的抵御，更像一种“精神胜利法”，实则不然。人类对于情感的需求具有不可替代性，尤其是在面对危机时，情感上的支持显得尤为重要。《》2023年2月21日报道欧宝电竞官方网站，位于美国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范德比尔特大学皮博迪学院的“平等、多样性与包容”办公室用ChatGPT生成邮件安慰受枪击案惊吓的学生，这一举动引起了在校生的不满，有学生表示：“在这样的悲剧发生时，我们需要更多而不是更少的人性。”第94届奥斯卡奖真人短片入围作品《坚持住》则描述了人机社会中的一个年轻人，被电子警察告知犯罪，并在计算机程序指引下陷入“囹圄”的故事。没有温度和情感的所谓“正义”和程序化世界剥夺了人与人之间存有的体验和表达，令人绝望和恐惧。不过，影片结尾还是那对挑剔的总爱批评的父母拯救了他们的儿子，使他得以逃出“控制”。这似乎也给这个机器建构的冰冷、理性、无助的“世界”某种隐喻：情感仍旧是最后的拯救者，拯救人类于绝望、恐惧和软弱中。
2022年11月，北京语言大学向中国地质大学的在校生援助爱心餐时，附赠了学生手写的慰问纸条欧宝电竞官方网站。尽管相对于程序生成的邮件而言，纸条是低效率的“笨”功夫，然而人们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产品。尤其在物质匮乏的问题得以解决的情况下，体验就成为了人们的重要关注对象，这些所谓的“笨”功夫，恰恰是提供体验的关键。无法程式化的情绪和感受只有通过情感的共通才能做到“将心比心”，尤其在个人愈发成为“功绩主体”的当下，人与人之间的联结能够帮助人们从对算法“隔离”催化的自我的过度关注与审视当中解放出来，告别“倦怠”。
无论是能够通过不断对弈迭代、发明新棋谱的“Alpha Zero”，还是能够模仿巴赫创作音乐、以假乱真的AI作曲软件，都不断刷新人类对算法的认知。如今，当ChatGPT能够通过近似人类对话的方式与人“交流”，甚至能够扮演男孩去世的母亲对男孩进行安慰时，人类的担忧进一步扩大了：算法是否已经真的存在具备创造力和情感的可能？如果是这样，人类又将何处立足？但当对目前算法的产出进行分析时，人类有理由相信，尽管算法在某些具体领域的表现确实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但从本质上而言，阿达·拜伦“输出无法大于输入”的论断依旧成立，这一点从算法产出结果的方式就可以得知：算法超越人类的“创造力”实际上来自于强大算力对可能结果的穷举，当某些流程可以被按照数学规律进行量化时，算法就可以忠实地执行输入的指令，踏足那些人类穷极一生都无法踏入的边界；而诸如ChatGPT这类基于NLP模型训练出的人工智能所能表达的“情感”，更多地是一种对现有结果的归纳和模仿，它并不能与人的悲欢相通，却能够通过对关键词的捕捉，结合上下语境，判断出人类处于何种情感之中，从而选择妥当的回复，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人类——“AI既可以从人类大脑、人类情感和人类直觉中学习，将它们整合，使其可以在这些方面表现得更好、更聪明……即让AI尽可能地像人类，以便在总体上实现对人类的超越。”不过马尔库塞认为，“人的历史就是人被压抑的历史。文化不仅压制了人的社会生存，还压制了人的生物生存；不仅压制了人的一般方面，还压制了人的本能结构。但这样的压制恰恰是进步的前提。”这一特征对于AI来说却是完全无法模仿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算法仍在忠实地执行着人类的指令，它或许能够通过图灵测试，但当聊天的对话框中显示出“很高兴遇见你”时，电流依旧平稳地穿行于构建神经网络的计算机中。而诸如人的欲求、想象、直觉、灵性这些属人的感性维度，正如马尔库塞试图拯救“单向度的人”而提出的人的本能解放一样，使人在面对算法加持的AI时，得以显现人的某种主体性。尽管人的本能往往被视为某种“低端”属性，却在人机关系中显露出必要性和独特性。重新确立“人”的感性尺度欧宝电竞官方网站，通过对本能的释放，不仅激活创造力，而且让人带着“人的感觉”在对象世界中得以肯定自己。未来人机社会，人比任何一个时期都更要看重感性的意义。
面对未来社会人机共生的挑战，人类应当避免再次陷入到“与机器赛跑”的轮回中，反思在过去工具理性的指导下，人与机器“统治与被统治”“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寻求人与机器之间的理解，通过情感搭建理解的桥梁。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用“人类之爱”去“感化”计算机，而是由于情感的共通给予了人类化解矛盾、冲突的途径，让人们能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样地，如果机器能够学习这一机制，并且与人在这样的机制之下相处，或许可以避免技术发展带来的征服、统治与异化。总而言之，尽管理性使人走出蒙昧，但不加反思地一味追求理性，极力践行经济学中“理性人”假设并将算法作为工具理性的延伸，人将无可避免地被算法吞噬。人必须重视情感的存在，重估情感在文明中的作用，同时人类也要意识到情感在更广泛关系的建立与联结中发挥的作用，基于情感的共通重建被异化的“人-机-人”关系，在对人的主体性与独特性的再认知中“致良知”，达到人与人、人与技术之间的平衡。正如保罗·古德曼所言：“无论技术是否利用新近的科学研究，它总是道德哲学的分支，而不是科学的分支。”
毫无疑问，高度进化的算法技术带来的社会革新与建构其实也才初见端倪，有预测认为，ChatGPT4据说已经拥有9岁孩子的心智。人们一方面对未来人机共生世界充满好奇和想象，另一方面又对可能带来的颠覆性改变充满忧虑。对人与技术关系构成的反思，也是在历史中摸索未来的路径，而这个过程中，人类面临的巨大挑战并非以往经验所能启发。但是人的想象力与好奇心始终是人类社会变革的内在基因，尤其是人的批判性思维，也会给人类发展创造更多可选择的维度。
对人的情感、身体、本能等人类基本和原始内容以及变革性力量的探讨，亦是寻求共生进路中提供人类主体困境突围的另一种可能。学者杜骏飞说：“对技术的被动绝缘，并没有使得后者得以成功地避免对时间、空间本身的迷失，相反，由于数字技术的社会主流化，导致了这些数字难民呈现出无法完成身心与技术的融合，并进而被社会-种族所遗弃。”可见，被动退避和逐流并不能带来“美好生活”，如何激发出人的主体性力量，变成“更好的”人，才是人与机器共生的题中应有之义，也是算法社会批判的旨向。
（载《传媒观察》2023年第6期，原文约11000字，标题为《情感与主体性：算法社会中人机关系构成及其共生进路》，“传媒观察杂志”公众号全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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